吴佩锦唱白字戏已经35年了。他唱丑角,眼睛、鼻梁、脸颊常抹白色油彩。这本是插科打诨的程序性角色,但吴佩锦做到了极致:他是国家一级演员,也是白字戏国家级传承人。
白字戏流行于广东海丰、陆丰地区,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也是广东省三大濒危剧种之一。“濒危不是指灭绝,而是指只剩一家专业院团了。”这些年,为了白字戏的传播与传承,吴佩锦做了不少工作:去学校兴趣班教唱、开展公益培训,2020年起,他又注册抖音,开始用短视频和直播展示白字戏的魅力。在吴佩锦看来,直播不仅为年轻演员带来了新舞台、新希望,也为白字戏走出海陆丰提供了可能。以下便是他的自述。
白字戏最大的危机是后继无人,这个问题一直存在,只是疫情加速了它的暴露。我所在的海丰县白字戏剧团,是全国唯一一个白字戏专业剧团,但即便冠上了“专业”二字,60多人的队伍里,也只有一半是真正专业的。说到底,还是因为唱戏没有保障、看不到人生的希望,所以我们留不住真正有想法、有能力的人。
这个问题,以前还稍好些。我们海陆丰地区民俗活动较多,加上很多成功人士回来摆酒都愿意请我们去热闹热闹,所以演出市场还不错。像2019年全年,我们演了260多场戏,每场演出费一万五到两万,加上政府补贴,演员每月工资有四千多。
疫情之后,待遇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,几乎所有演出都停了,60多号人就靠220万的政府拨款生活,扣除一百多万的社保、医保,还剩多少?演员每月就拿一千多块基本工资。一千多能做什么?不是说要大富大贵,但起码要解决温饱问题,如果所有人都看不到学白字戏的出路,谁又愿意进入这个行业呢?
过去三年,很多演员只能出去跑滴滴、做代驾,开到凌晨三四点,白天已经没有精力花在艺术上了。而戏曲演员是很吃时间的,要在舞台上站得住脚,再小的角色也得五年,要拿出真正的大角色来,起码得十年,如今大家为了生活而奔波,的确很难定下心来。
所以,我说的后继无人,不是说团队老化,而是说我们剧种缺乏向心力,艺术水平也在逐年降低。看到白字戏不断走下坡路甚至有消失的可能,我感到很可惜。与其自怨自艾,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
用抖音传播白字戏,是一个学生的建议。当时我在汕尾开培训班,他说抖音既可以提升白字戏影响力,直播也能有一些打赏收入。这不是一举两得吗?
对于新媒体,我从来不排斥。为了让更多人接受白字戏,我在2013年就录制过16首较为通俗的白字戏选段并制作成了KTV版本。这是白字戏历史上第一次有伴奏,所以当时在海陆丰地区掀起过不小的热潮。
在学生的帮助下,我注册了抖音账号。第一天,我连续发布了5条视频,《秦香莲·杀庙》《白罗衣》等等,都是我们以前下乡演出的片段。我没想到会有一万多的浏览量和那么多评论。后来我持续发布作品,数据一直很稳定,于是2020年6月,我又开始了抖音直播。
直播前一天,我用闽南语发布了直播预告,光点赞数就将近2500个,有人说“海丰白字戏是老牌子,最好看最好听”,也有人提前点单,说想听《剪月蓉》《徐九经升官记》。
这些互动让我深受鼓舞。我从艺已经35年了,随白字戏经历过起起伏伏。90年代末,我们剧团受民营剧团的冲击,也面临过发不出工资的窘境,后来演出市场好转,我们不也挺过来了吗?
直播就是当下新的机遇。我们剧团有两名年轻演员,一个粉丝近九千,一个粉丝一万多,现在靠直播打赏,每个月也有几千块额外收入。这不仅实实在在地贴补了他们的生活,也让他们看到了戏曲的市场潜力和自身的价值。
而在我的直播间,打赏虽然不多,但看到很多人说“漂泊在外,看白字戏就感觉回到了家乡”,就觉得很感动。直播间打破了时空的限制,让我们这样的稀有剧种也有了面向全国观众的可能。我虽然没统计过多少粉丝来自外地,但现在越来越多人要求我加字幕了,我猜他们都是来自于天南海北,哪怕听不懂唱词,也已经被白字戏的腔调吸引了吧。
以后我当然还会用抖音传播白字戏。它是我们与观众之间的桥梁,身为传承人,我有情怀、也有责任将白字戏带出困境,这是时代出给我的题目,也是我35年前就决定要走的路。